現在怎麼了?粗談中文字的簡化、拼音化與進步



沈政男〈五四未竟之功:簡體字才是進步的中文文字,但很多台灣人搞不清楚狀況〉在前陣子引起了朋友們討論和爭議。我個人則認為這篇文章很奇特,碰到很多面相,例如「語法」、「繁簡體」、「拼音」、「方言」乃至「教育」等等。但論點只是蜻蜓點水,沒有學科知識背景作為支撐,思考顯得跳躍,每個論點之間都有推論缺陷。 


不久前看到「地表最強國文課沒有之一」的專文〈有沒有哪一種文字是進步的?〉,我也隨後發表了一些零散的看法,想用這個機會整理一下。 

 
 

一、字形千百年沒變就是落後? 


沈氏文章說: 

 

五百年前是明朝,一千年前是宋朝,那時的中文文章,今天的中國人仍能閱讀。很可怕的,一個國家的文字經過了五百、一千年,幾乎沒什麼改變,這代表思想與文化的進步也十分有限。 

 

這真是我看過最可怕的一句話,沒有之一。其論點似乎是說文字似乎一定要有「變」才算進步,所以他認為不易學習的漢字字形百千年來都沒變就代表落後。可是我們要問,「進步」這個概念真如他說的那麼直觀嗎?漢字形音義有三位一體的特點,我們知道漢字字形雖沒變,但語音和語意卻是一直在不同文化圈的交融與互動中演變,這些內涵持續擴增應也算是一種進步?同時更進一步來看,中文詞彙在千百年來都一直再增加,字形沒變但內涵可多得多了,怎麼會憑著方塊文字太難學且字型沒變化的理由,就中文字落後? 


總之,字形沒變、簡體化和「進步」與否,不是很相關的事情。簡化了就一定是進步嗎?語言進步就只限在「字形」這麼狹隘嗎?再者,簡體化之後學習起來就是方便的嗎?要確定這個事情還需更多資料和研究。 

 
 

二、哦……拼音化? 


沈氏本著文字的演化和進化觀點,對漢語沒有簡化或拼音化﹝或往半拼音化方向發展﹞感到感慨。簡化字的爭辯已有不少人討論,我想就拼音化方面,大略提出想法。 


想起西元1950年代,史達林拜會郭沫若,問中國想不想改成希利爾拼音﹝俄文字母拼音﹞,郭沫若則回應這樣的改革,會造成閱讀理解上的困難。這告訴我們先暫且不看文化意涵,文字在實務面向的重要性也不可忽略。 


畢竟,若漢字走向拼音化,使用起來絕對不是想像的簡單。想要看看漢字拼音化的可能,韓國﹝亦曾使用漢字﹞是前車之鑑。蔡增家《上一堂好玩的韓國學:政大超人氣教授帶你從韓劇看韓國社會、政治、外交與兩韓關係》一書談到: 

 

「韓文同一個發音就可以對上好幾個漢字,像jung這個字,它的漢字便有重、仲、中、眾等四種;jae這個字,則有再、載、宰、才、栽、災等17個漢字;最普遍的sa,則多達54個漢字。」 

 

如此大量同音異字,造成韓國行政上的錯誤與疏失。韓國政府當時建設高鐵,鐵軌的建材需要「防水發泡棉的填充物」,但施工單位誤將「防水」誤認成「放水」,導致十五萬根枕木產生龜裂。追根究柢,韓文的「防」與「放」是同一個發音,問題在韓文已經沒有漢字作為語音和語意區分的標記。 

 

韓文如此,何況中文?現在中文的方塊字都還不夠多到可以把大量「音同意異」理想地表達,拼音化後一定更不知所云。沈氏也倡議日本「半拼音半漢語」的拼音化,這真能見其效嗎?不如來把我這篇文章「漢拼交雜」一下,試問有人看的懂嗎? 

 

而日本採半拼半漢的背景脈絡跟我們今天也不一樣,也難完全師法。說白了,要走出新路,不是完全師法過去,而應折衷於現代的環境,做出觀察更細膩、面向更廣,眼光更遠的調整。畢竟世界已經複雜很多了。 

 

究竟沈氏的期待,仍是文字簡化,以及文法結構擴張?但是未簡化的漢字與文字不進步的關聯,還有如何文法結構擴張的問題在他的討論中都很模糊。在東方,狀況就已經是那麼特殊,還得顧慮拼音文字與西方語法結構也有自己發展的脈絡歷史。想用三言兩語說明漢字的的落後與文法之不足,還真有那麼點困難。 

 
 

 
 

三、上古神話的原罪囉? 


回溯到上古時代的倉頡造字,在沈氏論述中成了原罪,神秘傳說被當作事實來怪罪。但倉頡根本只是文字的集成者,並非創造一套方塊字書寫系統,使之遍布中土之地與漢字文化圈。在其之前,本有以方塊字作為訊息傳達媒介的現象了。到秦始皇統一前,中國各地有記載的方塊文字就為數已多,唯寫法不盡相同。官方正統的文字系統建立後,地方上仍存有自己特色的「俗字」,那也都是方塊字。 

 

文字本身就會隨需求而異與因地制宜。再到下一個階段,依官方統治需要,得認可一套正統的文字﹝甚至語音﹞作為標準,一來為了行文和溝通,二來這套「文字系統」背後的「文化意義」更隨著政權鞏固、擴張和推廣教化而擴大。文字本身就代表溝通方式與文化,這套「文字」背後的意涵,長時間與連續性繼承的文化同生,甚至更滲透到其他民族的統治階層,使得漢字文化圈擴大並串連,改動特別不易。 


所以,中文一開始沒有發展拼音、後來沒有走向拼音,至少就要牽涉到上面的情況,遑論句型結構與文法的擴張。綜合地說,中文難寫與其文字系統先進與否,毫無關聯。再說語句西化又該如何有助於深化語法規則?而且,要怎麼判斷一個語言已真的先進到擁有夠簡潔的文字系統語,和夠複雜的語法結構呢?原本就不是拼音的中文要轉為拼音便已極度困難,更何況文法的擴張更不是簡化文字系統就能完成的。此欲逆天下之習性而施,謂汝何求? 



結論 


經過上面概述,我們大概可以知道,並不是挑選一個看起來簡單的方式就能代表進步或擺脫束縛。中國大陸的簡體中文對中文字架構的改變也有其負面影響。至今,我們仍不清楚文法的擴張究竟如何進行。不論文字簡化或語法深化,其背後要花的心力與隱藏成本遠比我們想像的巨大,已經不單單在多少時間能理解學習的問題。再說,要走別人走過的路,一定要對自己和對方歷史脈絡都詳加認識,同一個方法在不同地方,過程到結果都不會一樣。沈氏的觀點,要解決的問題和牽引的面相真是太多了,他恐怕得費上更多心力才說的清楚,就算是一篇網誌文章,也需要更嚴謹。 

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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